2016年8月7日 星期日

40歲人生與永達

撰文/許鈺羚、李盈萱

永達技術學院自1967創校以來,一直是屏東頗富盛名的工科專門學校,1990年代末改制後的極盛時光,學生總數曾有一萬多人。在這次退場中受波及的學生或有震驚、遺憾,然而,也有不意外的,賴景亮就是其中一位。回想永達,他說:「我還有很多朋友想說一起去讀,可是大家都知道永達要倒了,就沒有那個勇氣去讀,『啊你不用讀啦,那個不用兩年他就倒掉了,你去讀也沒有用啊』。」

賴景亮是臺南人,國中畢業前,在屏東潮州念體專,曾經做過體育選手,還得過縣運的第二名。但是家境不佳使他畢業後就決定出外工作,正好一位親戚在屏東從事營建業,賴景亮就從工地學徒做起、學了兩年功夫。

而後工作了20多年的賴景亮,步入中年階段,眼看就是出師的時候,發現隨政策轉變,營建業成了具有學歷與證照才有就業優勢的產業。這促使賴景亮於2012年決定報考夜校,利用每天下班時間進修、補齊學歷以取得考照資格。

在沒有任何營建業相關高職學校的屏東地區,賴景亮進入與營建類科同為工科的屏東高工機械系,對他來說,掌握繪圖軟體的操作技術對之後進入建築相關科系也有幫助。賴景亮以第二名的優異成績畢業後,在屏東地區有夜間部且相關科系的,就只有永達技術學院一間學校。

永達的倒閉之所以對於在學學生,以至於屏東地區的建築產業有極大的影響,是因為自二十幾年來,法令規範對建築營造證照的要求益加嚴密,導致以往的學徒制被迫排除於產業之外。就業必備的建築相關證照又一定要本科系學歷才能報考,無論是土木或建築,只要系名有一字之差,都會影響學生考取證照的權益,對於這些在業界打滾多年、在職進修的夜間部學生更是如此。

永達課程與工作

在這些已有豐富社會經歷、仍然一心向學的同學眼中,永達給予的是技術訓練,以及理論實務間的相互參照、印證。在永達的時光所摩擦出的火花,仍然鮮明烙印在日復一日忙碌的工作中。對於這些同輩的「學生」,賴老師笑說:「其實他們來唸書也會有這種心態,會出題目考老師,看你懂不懂。」在這種對等的氛圍下,可以實際提問討論、現學現用的課程總是令這些同學振奮:「傳統的比較是照本宣科,在永達我們是用實務的經驗,我們就聽得懂。」

早賴景亮兩屆的高湘晴同學,在永達退場後接受校方及教育部的轉介,進入位於高雄的正修技術學院進修部專班,苦撐了一年,終於拿到畢業證書。這群生長在台灣經濟起飛時代的學生,生命經歷與現在的應屆大學生十分不同。國中畢業時,高湘晴透過歷史老師轉介進入景文高中,但對讀書沒有興趣,考慮家庭經濟環境後,先工作多年、結婚後,才因為工作需要回頭補足高中與大學學歷,足見「讀大學」對現在四十幾歲年紀同學的意義。

有二十多年營造工作經歷的賴景亮表示:「我們這些是土法煉鋼學來的,我們用時間去換取我們的經驗……我可以把這張畢業證書拿到手,是不是表示我以前講的東西是真的,我以前作的實務經驗是對的?」

在工作與學習併行的情況下,夜間部學生往往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,永達除了直接提供專業所需的科目課程外,也不用修習太多的通識學分。「永達有一個好處啦,就是什麼哩哩雜雜的有的沒有的全部省略,就只上專業科目,我們沒有很多奇怪的通識科目,什麼什麼心靈的啦,什麼四大領域那個……幾乎是沒有,(有的話)四年級再補回來就好了,」賴景亮說。

與高湘晴一起接受訪談的同屆學生郭建宏也對學校的安排十分信任,「像我讀永達的時候40歲了。我覺得學校排了,不用浪費心思時間去選課。只要是學校選出來的,應該都跟我本科有關,所以說我不要再浪費那些時間了啊,學校排出來,我就照學校的去讀就對了。」

永達退場

回想起永達宣布倒閉的時候,賴景亮才剛讀完一年級上學期。學校從原本保證讓已入學的學生畢業,到強制倉促轉學,回憶起這段經歷,「他們就是大言不慚的說,你們這最後一屆我們一定會讓你們在這裡辦到好,然後把你們送出去校園……講完之後,還不到半個月就倒了,他們在退場之前還給我們開一個座談會喔,座談會完之後就宣布說停辦、沒了。」

學生們對於永達的處理態度非常不滿,當時得知永達退場的情景對高湘晴來說仍然歷歷在目,她表示:「真的是收到(通知座談會的)單子才知道,」高湘晴說,「7月17號在永達開說明會,(說)學校已經倒閉了。你們就一定要去正修唸書。」郭建宏也回想道:「像我們知道學校不要辦了(的消息)很匆促,所有學生在大禮堂開會,沒有時間給你準備。」

輔導轉學

回想面對校方強制轉學的強硬態度,賴景亮說:「我們一開始不簽名不答應,我們就是不走嘛,他們講了一堆之後,就好吧那那……也滿有誠意的我們就過去正修了。」而被輔導轉學,才是問題的開始,交通、住宿與工作都是不得不考慮的問題,而永達董事會與教育部技職司卻沒有相關對應的措施,辦理輔導轉學那天,仍有同學老師希望能與校方商議出其他更好的辦法,但「他們技職司下來兩條路讓你走……要嘛轉學,要嘛你休學」賴景亮說:「輔導轉學的或是自行就學的同一天辦……那一天啊,我們是在抗議的,我們是不同意的,然後有很多的老師請記者來要把這個實務的場面錄下來,但是他們竟然把所有的記者都趕出去……我們被關著門打,到後來你不簽(同意輔導轉學)都不行」,「你只要一簽下去同意書,同意他們輔導轉學、自行轉學,你只要一簽下去,等於宣判你死刑,你沒救了。」

永達校方與教育部針對退場及輔導轉學一事與學生們有過幾番會談,賴景亮回憶:「那個技職司好像有一個什麼課長,他跟我們座談會的時候更好笑……因為我們不接受他們的安排,他竟然站起來這樣子拍桌子,拍下去説:『我們怎麼安排你們就必須要怎麼做!』,」然而,面對對方的惡劣態度,像賴景亮這種已有豐富社會歷練的學生可不是好惹的,「你一個科長你一個技職司的科長下來(是要溝通的),你幹麻跟學生拍桌子?」賴景亮不客氣地大聲嗆回去:「你再用這種口氣講……你再拍桌子我就丟椅子過去!」

轉學後-學分與考照

與永達校方及技職司的抗爭過後,永達建築系夜間部同學們沒想到到了正修還得再次抗爭,「我們一開始去正修的時候,他們是完全不承認,然後我們幾乎鬧到快罷課」,賴景亮回憶,「等於說我們在永達讀的全部,幾乎有2/3是不被正修承認的(學分),然後我們就去爭取嘛,然後跟學務長總務長什麼長都叫出來談……我們同學還一直寫信給教育部,一直陳情一直陳情...……教育部長、司長什麼一直跑一直跑……跑到最後他們才受不了說,好吧那就給我們承認。」好不容易,經過永達師生共同爭取,學分得以抵免,高湘晴說:「當初我們知道要換學校……也會擔心到正修那邊,學分不能抵免,沒有賴老師我們會抓不到一個方向去處理,因為我們也不懂所謂的私校法。」

彷彿鬧劇一般的情節還在後頭,「然後更好笑的是,正修它竟然不能考照!正修那個夜校的建築系是騙人的,他們是建築與室內設計系,然後(在抗爭過後)弄一個專班給我們,」賴景亮說:「我們不能考土木、建築師,土木技師……去那邊竟然什麼都沒有,你教育部竟然還把我們排過去!」在學生不斷抗議與投書後,正修才勉強開了一個可以考照的專班,但是這個專班要求學生必須應屆畢業,如果學生有任何一個科目被當,或是因工作關係必須休學、無法應屆畢業,就得不到文憑,專班的課程也不會再加開,修過的學分等於白費。這對於平日工作非常忙碌的進修部學生而言,轉學造成上學的時間與距離成本增加,而專班的學分規定使得獲得文憑的門檻更變得更高。

轉學後-交通與經濟問題

輔導選學時,許多學生因為無法負擔轉到其他學校所需的交通時間與金錢,例如高湘晴白天要工作,六點半的課,要準時到正修上課實在不易,進而影響了自身的學習權益,騎車到學校要一個小時,她還曾經坐火車,到鳳山火車站……去到那邊都已經八點多了。」

跟賴景亮同班的同學們,輔導轉學後的就學情況並不理想,他說:「要轉過去那麼遠直接就休學啦,我們還有七個,我們是硬撐,還有撐七個過去就讀喔,然後現在只剩下兩個……可能下個學期就沒半個了。」

即便是轉過去的,也因為正修不接受延畢,又不願考量在職學生的工作情況去調整課堂要求,最後也只能休學,對此,賴景亮有感而發,「你怎麼可能?像你在這裡二三十年的人,你怎麼可能搬到旁邊去?還有家累啊!這開玩笑話,還有小孩,小孩什麼的都要……那種經濟負擔嘛……我們不可能(第一順位)去顧學業啊,對啊,啊嘸壹項嘛,愛開歸瓦萬塊去讀冊膩(台語:要花幾十萬元去讀書)……」,「不管中間發生什麼事情,你一定要在這四年內讀完,所以說讀得非常非常辛苦,因為你不能夠漏掉任何一個科目,你只要一漏掉就是延畢了嘛,彼著嘸法度啊(台:你就沒辦法啊)!」

教育部後續輔導

說到教育部宣稱的「輔導轉學」,轉學後交通與生活上的補助,這群建築夜間部的同學還是一肚子火,「我們也不知道自己爭取什麼。連我們能夠領到的交通費也是老師跟我們說的……像租房子的補助,就是我們建築系,這個我就不知道別的科系有沒有,交通費只有一個人一學期補助三千塊」,郭建宏感嘆道:「然後卡在一個問題,他不是說你爭取他就給你。他是等到你的成績出來了,你有達七十分以上才可以申請,沒有達七十分以上還不行。操行,(因為工作)曠課太多。」

「教育部有說...「輔導」、「轉學」、「優質安排」、「妥善處理」的...那叫做放屁。」賴景亮對於教育部作法並不認同,「看是輔導學校還是輔導我們。去用最適合我們的一個方式才叫做輔導轉學嘛,啊不然我們就自己轉就好啦!可是不是。他們的輔導轉學是我們必須符合他們的需求,這個叫輔導轉學啦!」他難掩怒意地說道:「我們的教育部是這個樣子啦!所以說恁嘸通付人騙去(不要被騙去轉學)!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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